2017-03-15 11:07作者：俞敏洪来源：老俞闲话
这段时间，网上疯传一位96岁的老教授做客董卿的《朗读者》节目的视频。视频中的老人，神采奕奕，精神矍铄，影象超强，当众背诵英诗汉赋、唐诗宋词，令所有看到视频的人大为惊叹和感动。
这位老教授，名叫许渊冲，是中国著名的翻译家，擅长于把中国诗歌文赋，翻译成英文和法文，也擅长于把外洋的文学名著翻译成中文，迄今为止已经有一百八十多本译著出书。
他是我们大四的翻译老师，其上课作风和激情，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，是我们当年最喜欢的老师之一。我们全班（80年入学北大英语专业）20周年聚会的时候，请了许老师来加入。其时他已经80岁，依然侃侃而谈、气势恢宏，能够把我们班大部分同学的名字都叫出来。这一眨眼又过了十几年，没想到这次许老师96岁居然成了电视大明星和网红。
全班同学看了电视节目后，都很感伤，群里讨论说一起去看看老人家。各人又说，这么多年没去见老师，现在去总得带点礼物。想来想去，任何物质的工具都没法匹配老师那高尚的精神境界。
又有人说，当年老师教我们的是汉英诗歌互译，上第一堂课就教我们李白的《静夜思》如何翻译，老人家也有这首诗两个版本的翻译出书，爽性我们都把《静夜思》凭据各自的理解再翻译一遍，要做到背面老师的主要用词重复，然后印出来带给许老师，博老师一笑。
于是，全班同学开始踊跃翻译，各显神通，群里对各人的翻译进行“不怀美意”的讥笑和讥笑；进而又开始讨论唐代的床是不是和现在的一样，如果是指胡床，有可能就像现在的躺椅一样；又讨论到了李白和杜甫的关系，为什么杜甫写李白的诗那么多，李白写杜甫的就一两首？讨论的结果是李白比杜甫大，险些是尊长了，就像毛泽东和邓小平的年龄差别一样，尊长对小辈自然轻慢一些。各人突然从一首诗的翻译，进入了学术讨论，群里历来没有这么热闹过，险些全班同学一起加入，忙得不亦乐乎，通宵达旦。
最后有二三十人翻译了诗歌，各自都有差别的表达，种种理解和附会，真是一千人眼里有一千个差别的哈姆雷特。由此可见，学术争论想要统一，思想意识想要一致，真是难上加难，我们为一个“床”，就打了无数的口水仗。
各人一致同意要给老师做一本精美纪念册，把各人的翻译印上去，每个人再给老师几句祝福的话语，配上全家照或者个人照，再把大学毕颐魅照附上去，送给老师做纪念。这个任务没出意外地落到了我头上，于是指挥手下一通忙活，终于在去看望老师的前一天，也就是昨天，把纪念册做了出来。布装封面，水印底色，字体高雅，装帧雅致，赢得了同学们一致好评。
今天（3月14日）阳灼烁媚，空气里充满了春天的味道，路旁迎春花和玉兰花竞相开放。在北京的五六个同学，另有专门从外地飞回来的一个同学，一起约好了去看望老师和师母。
我们10点半在老师居住的小区门口荟萃，一起到了老师住的单位。老师96岁，师母84岁，居然还住在北大一个很老的小区的三层楼上，上楼没有电梯，每天两个老人要靠爬楼梯上下。进到屋里，照旧那间三十年前就住的60平米的旧公寓，家里连个客厅都没有，随处都是许老师翻译出书的书籍和其他书籍。
老师和师母欢天喜地迎接我们到来，把我们让进用小卧室改成的书房。我们一一介绍自己，许老师居然还记得我们其中的几个人，又说了一些没有来到现场的其他同学的姓名，影象力真是轶群。几个被忘记名字的同学，我们就说都是其时考试缺乏格的同学。
各人嘻嘻哈哈坐下来，老师一直开心的咧着嘴笑。我们把纪念册拿出来，把我们印在纪念册前面的一封信高声念给老师和师母听，信的全文如下：
“尊敬的许渊冲老师，您好：
一个人在自己求知生长的门路上，最幸运的事，莫过于遇到良师。您就是我们遇到的杰出良师！您在授课时体现出来的激情，言谈间充裕的人文情怀，在诗词翻译领域的深厚造诣和酷爱执着，以及您对生命的感悟，对人生意义的热切探寻，都深深地影响了我们，使我们的人生，今后差别。
还记得三十多年前，已是六十多岁的您，在我们的课堂上，比我们年轻人还要越发青春越发热血；还记得十几年前，您来加入我们班二十周年聚会，那时的您已经八十岁了依然声如洪钟，影象超人；略感遗憾的是，我们班三十周年聚会时没有请到您，那时候您在将养身体。前不久，我们欣喜地看到，您以96岁的高龄，在《朗读者》节目中泛起。您依然是那样对生命充满乐观，那样对学术追求孜孜不倦，英诗汉赋脱口而出……，此情此景，我们全体同学无不深受熏染，甚至热泪盈眶：您真是我们一生的模范。
自从那晚在屏幕上看到您之后，全班同学都希望亲自去看望您。各人一起讨论给您带什么礼物最好，再名贵的酒，再难寻的佳肴，也缺乏以表达我们对您的敬重。最后我们各人一致决定，将您两次翻译成英语的李白《静夜思》诗——“床前明月光，疑是地上霜；举头望明月，垂头思家乡”——再译一遍，凭据我们各自的理解翻译成英文，或者其他语言。我们这样设计，主要是因为，您给我们上的第一堂翻译课，讲的就是这首诗的翻译。我们的初志，纯粹是为了博您一笑，让您老人家开心一下。因为我们对李白及该诗的理解，我们的翻译功力，自然难于同您的译作相提并论。但当列位同学翻译出自己的第一稿，并展开讨论时，我们才发明，诗中的“床”究竟是什么床，李白是站在屋子里照旧外面，还真是个问题。
我们的讨论由此不但仅局限在译诗自己，还扩展到讨论李白和杜甫的关系，甚至延伸到讨论毛泽东和邓小平的关系。群里谈话的踊跃水平，不啻于一场学术争论，并且是带国际范的学术争论，不少同学对自己的译作也一改再改，已经远远不是当初那种“彩衣娱亲”式的游戏之作了。由此我们深切地感应，您给我们贯注的学术精神，已经深深融入我们的血液之中。过了这么多年，在这次偶然的火花刺激下，那些似乎“飞入草丛都不见”的激情，一下子迸发了出来。我们这些学生，其实一直没有忘记您的教导，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。尽管各人已年过半百，不少人须发已显花白，却依然孜孜矻矻走在追求真理的门路上。
同学们把各自的全家福放在了这本纪念册里，把我们的深情放进了对您的祝福词里。我们想让您通过这些照片，看到您的桃李们人生生长和进步的身影，看抵家庭的幸福和美，看到下一代的茁壮生长。值得向您汇报的是，我们的孩子，大多自幼便沐浴在学说英语的气氛中。他们中的大部分游学在世界各地，有的已经活跃在各条战线，像当年的我们一样，开始为了祖国和世界的昌盛，挥洒青春和热情。
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：许老师，我们永远爱着您！
祝恩师和师母心情愉快，万事如意，寿比南山！”
许老师和师母听完后，心情大好。讲到翻译，老师用不输于当年给我们上课的气势，给我们讲了“信达雅”的区别，讲了他现在每天都坚持翻译到晚上两三点。要是翻译时获得一句神来之笔，会兴奋得忘乎所以。他下定决心到一百岁要把莎士比亚全集翻译完毕。老师著作都已经等了好几个身了，还如此勤奋，笔耕不辍，真让我们这些年轻人（相对许老师而言）为自己的怠懈汗颜不已。
我们来之前，做好了两手安排，如果老师师母想在家平静，我们看望后就离开；如果老人兴致高，我们就带他们出去用饭。我预先在北大博雅订好了包间�？吹嚼鲜褪δ妇癫淮�，我发出了邀请，两位老人欣然同意，穿好外衣，和我们一起下楼。再次想到他们平时就这样两位老人上下楼梯，也没有人资助，不禁心里有点气愤。
这样为中国文化做出了杰出孝敬的老人，是国宝级人物，为什么国家没有对这样的老人做一些特殊照顾呢？那些部长们，退休后又有秘书又有司机，前呼后拥，看病去最好的医院，可是这样的老教授，为什么住在60平米的旧公寓里，就是没有人过问呢？
到了博雅，我们拥着老人一起进入包间，我特意看护安排了比较松软的食品，发明老人胃口很好，席间谈笑风生。我又给两个老人要了一份燕窝，看着他们开心地吃完。
我们问许老师为什么能够这么长寿，许老师说：天天陶醉在翻译和学问中，基础就来缺乏想死的事情，十几年呛直肠癌，基础不睬会，结果病就自己好了。同时每天都要锤炼身体，九十岁之前经常游泳，现在不让游了，还坚持每天骑自行车。
师母增补说，许老师作息时间纪律，做事情心无旁骛，就是长寿的秘诀。同学们纷纷说都是师母照顾得好。我说一个男人要长寿，需要两个条件：一份没有争权夺利的事业，一个能够理解自己并相爱的朋友。
同学们陪着敬酒之余，一直在讨论如何资助老人安顿到越发舒适的地方居住的问题，我主动请缨，以后找北大去讨论一下这件事情。如果北大实在有困难，K8凯发一触即发来想步伐资助解决。
同时，老人提出希望把在大同大学的“许渊冲翻译与比较文化研究院”搬回北京，最好回到北大。我们开玩笑说大同大学应该是煤炭研究院所在地，许老师的研究院必须回北大。
各人热热闹闹吃完饭，扶着老人上车，带老人去北大里面转了一圈，并且到了一个我认为可能可以作为研究院的地方，让两位老人现场考察一番，如果满意，我来找北大相同。
下午两点，在明媚的阳光中，我把两位老人送回家，老人家上楼梯的时候不允许我扶他，一手拄着手杖，一手拉着楼梯扶手，居然一步不绝上了三楼。
从许老师家里出来，我看着满天的阳光，突然有种想哭的感受，一垂头一抬头，使劲把眼泪憋了回去。面对许老师这样的人生，我们没有别的选择，只有为世界的美好而努力，除此之外，夫复何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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